2011年12月19日 星期一
小黃狗的窩:游牧民族的生命頌歌
接近天黑的黃昏微光中,只能看到兩個人的剪影,一個大人一個小孩。他們蹲在地上,似乎在埋著什麼。小孩問:「爲什麼要把狗的尾巴放在牠的頭底下呢?」大人回答:「這樣,牠來生投胎就能做個綁辮子的人了。放在牠嘴裡的奶油,就是來世的第一餐。」
這是《小黃狗的窩》電影開場第一幕。這一幕當中包含了許多訊息:生命會以各種不同的型態輪迴來到世界,在這層意義上,眾生是平等的。但是以人的姿態活在世間是一種恩典,面對天地間巨大的神秘,渺小的人只能心存敬意的接受自己存在的奇蹟。對於跟著自己生活多年的狗,人們衷心期盼牠也能享有豐足人生的恩典。
蒙古人的生命觀
觀賞這部影片,很容易了解蒙古人何以形成這樣的生命觀。導演琵亞芭蘇倫戴娃是蒙古人,透過她的鏡頭,美麗的自然風光呈現無遺。在這裡生活的人,一切生活所需都來自草原。這種與自然緊密的互相依存,透過巴察祿一家人的生活讓觀眾點點滴滴的體會。撿拾乾糞做燃料、擠羊奶、做乾酪和燻肉、黑夜裡驅逐狼群、每日祭拜天地,他們的生活就是與變化無常的大自然不斷角力與妥協的結果。
巴察祿一家人是導演開車橫越蒙古大草原、辛苦找到的拍攝對象。拍攝過程有點類似拍紀錄片的人類學家與研究對象之間的關係,先與這家人做朋友,相處一段時間。因此才能讓「演員」表現得如此自然,偶爾還會出現一些不經意的有趣鏡頭,就算要當成蒙古人的生活紀錄片來看也不為過。這種具有紀錄片風格的電影,就是導演自稱的「敘述式紀錄片」。
當然,電影還是有劇情的:巴察祿的大女兒娜莎在牧羊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一隻狗,就把牠帶回家。因為狗身上有個斑點,就取名為「點點」。但是大人對這隻狗懷有極大的疑慮,因為野外的狗可能曾經跟狼群一起生活過,反而容易吸引狼群襲擊牲畜。巴察祿要求女兒盡快將點點送走,但是娜莎捨不得,將牠偷偷養在畜欄中。事蹟敗露之後,巴察祿很生氣。當時正值遷移的時節,於是巴察祿便將點點栓在木樁上,不讓牠跟著走。接著,整部片中最戲劇性的事件發生,讓巴察祿有機會回心轉意。
美麗與殘酷並存
電影中的狗並不是黃色的,爲什麼要叫做「小黃狗的窩」呢?這個典故在片中透過一位老婆婆口中說出。當時娜莎騎馬放羊,發現點點不見了,找到之後又遇上大雨,來到老婆婆的家。老婆婆說的黃狗故事很短,卻包含了人對狗的感情、狗對人的忠心、以及面臨性命取捨時的衝突與折衷。這一切正是巴察祿與娜莎所面對的問題。
雖然蒙古人很愛狗,但是從巴察祿對點點的態度看來,這種喜愛和都市人對寵物狗的喜愛有很大的差別。蒙古人對動物付出溫情,卻也相當清楚危險的另一面。生命固然美麗,但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爲了生存的「必要之惡」是難以避免的。
拋棄來路不明的狗是殘忍的,但所謂的殘忍,會因文化的差異而有相當不同的解釋。在導演戴娃所寫的原著小說中,有一段在德國求學的經驗,可以說明這種文化差異。老師有一天放映蒙古的生活紀錄片給大家看,同學們對血腥四濺、「殘忍又野蠻」的屠宰畫面反應強烈。戴娃深深不以為然,因為那段畫面是「斷章取義」的。蒙古人在殺羊之前會舉行儀式撫慰羊的靈魂;沒有那段儀式,畫面只會傳達的偏頗的訊息。反觀她在德國參觀的屠宰場,動物就像工廠輸送帶的物品。屠宰過程雖然沒有見血,但是「動物被對待的方式,完全感覺不出牠們有生命」。
把動物當作物品來處理,難道不殘忍嗎?我們每天肉品的來源,都是被當成物品對待的動物。在工業化的時代,我們不用親自面對血淋淋的過程,卻同時失去了對那些犧牲性命的動物產生敬意與同情的可能。電影中也有些蛛絲馬跡告訴我們,工業化對游牧文化的巨大衝擊。游牧文化中對生命的尊重與珍惜,會不會也有式微的一天?
針尖上的米粒
老婆婆讓娜莎將米灑到針尖上。米粒不斷滑落。老婆婆說:「米粒站在針尖上的時候就告訴我。」「真的可能嗎?」「孩子,要投生為人,就像米粒站在針尖上一樣困難。」
那是多麼脆弱而神奇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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