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怪物誌之二 ──蠻蠻

有鳥焉，其狀如鳧，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飛，名曰蠻蠻。

有一種鳥，長得像鴨子，但只有一隻翅膀和一個眼睛，要兩隻並在一起才能飛翔，名字叫做蠻蠻。

有一位隱居的修道者，他苦心研究不死之術多年，都沒有成果。一天，他在河邊看見空中滑翔的蠻蠻降落在水中。牠們在空中看起來就像一隻完整的水鴨，以優雅的弧度滑向水面，水花濺起的時候，完整的水鴨就分成左右兩半，彷彿被一把看不見的利刃無聲無息的從中劃開。他非常好奇，走近觀察。一隻形容憔悴、羽毛紛亂的蠻蠻走向他。修道者心想，這隻鳥有點與眾不同，牠看起來有一種深沉的哀傷，我是否能夠了解那種哀傷呢？就在這時，那隻鳥開口跟他打招呼了：「你好，我是殘羽。」

「殘羽？」修道者還沒想到如何跟一隻鳥寒暄，殘羽就說話了：「你一直研究不死之術，是吧？」修道者大吃一驚。殘羽又說：「你覺得奇怪，為什麼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告訴你吧：事實上，我們有能力讀懂別人的心。」

修道者問：「你們怎麼會有這種能力呢？」殘羽回答：「我們要與另一個夥伴合在一起才能飛翔，但是當我們合體的時候，和自己的搭檔必須想法完全一致，只要彼此之間有一絲不同的念頭，就會馬上分開摔下來。所以我們必須時時刻刻互相調整，確保自己的想法和搭檔相同。」

殘羽嘆了一口氣：「我的搭檔是我的兒時玩伴，我們一直搭配得很好。可是他瘋狂愛上一隻斑鳩，那種熱情是我完全無法體會的。從那時候起，我們就時常爭吵。他希望我也跟他一樣愛那隻斑鳩，我無論如何就是做不到。我問他：要是我們一起愛她，她該選擇誰呢？他回答：我們是一體的，她會愛我們，就像愛一隻完整無缺的鳥。但是我提醒他，我們畢竟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他真的可以容忍這種三角關係嗎？沒想到他卻哀哀痛哭起來。」

修道者這時才想到，眼前的蠻蠻是「一隻」而不是「半隻」。殘羽帶著理解的眼光，看著他點點頭：「那隻斑鳩跟你一樣，她對我的朋友說：『你不是完整的，你只有一半。』我的朋友心碎了……沒關係，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修道者覺得自己該說些話，在對話中保持沉默總是令人不自在。或者可以這麼說，沒有心意相通的談話對象，才會需要不斷的說話。殘羽接著說了：「我的朋友……現在當然不在了。」

「從他墜入愛河之後，儘管我們的配合變得困難，但只要他努力集中精神，還是能夠一起飛。有一天……那天，我們要飛往一個食物豐盛的沼澤。在空中，我們同時看到草叢中的獵人，同時看到獵人瞄準了他心愛的斑鳩。我知道他想去替她挨那一箭，心中便湧起強烈的恐懼，那一瞬間，我們就摔了下來！昏迷中，我覺得心臟好像被撕裂，我完全分不清究竟是我朋友被箭射中的劇痛，還是他看到心愛斑鳩垂著頭命喪沼澤，還是因為他連感謝的眼神都得不到而陷入絕望，那是一種比死還可怕的感覺。」

很遺憾，我無法掌握不死之術的秘密，幫不上你的忙。殘羽帶著諒解的微笑說：「我不是要找你讓我朋友復活的，他的死對我和他而言，都是一種解脫。」那麼，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故事呢？心念電轉之際，殘羽就開口了：「因為你跟我一樣，也失去了飛翔的能力。」

當天晚上，修道者夢見自己在雲端飛行，來到一個金光閃耀的地方。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迎面而來，他們很自然的走向對方，合為一體。強烈的喜悅和極度的寧靜，如此對比的感覺卻毫不衝突的融合在心裡。完整，完美。一聲雞啼，他猛然跌下雲端，從床上驚醒。

他放棄了不死之術的研究，每天癡癡的抬頭望著天空。白天過去，黑夜到來。他對著星空伸展雙手像展翼的鳥，彷彿奔向那遙遠而熟悉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