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看天: 不毛地帶──歷史共業的救贖與超越

若要給《不毛地帶》這部日劇找個占星學的主題，絕對非冥王星莫屬。冥王星是外行星之一，外行星都與歷史共業有關。所謂的歷史共業，就是指一個群體的所有成員在歷史中所有集體作為的結果，必須由全體來承擔。如《不毛地帶》劇情中的人們以各種方式承受了二次大戰帶來的命運與傷痛，就是一種歷史共業。

劇情從茫茫大雪的西伯利亞開始。由唐澤壽明飾演的壹岐正在日本戰敗後，以戰俘身分被送往西伯利亞服勞役十一年，看著許多戰友死於飢餓、虛弱、虐待、在零下四十度的嚴寒天氣中從事不人道的勞動、甚至抗議式的自殺。蘇聯人一度曾為了迫使日本人承認戰爭失敗是天皇的責任，利誘壹岐正和其他兩位軍官擔任證人，利誘方式就是把睽違多年的家人送到他的門外。只要點頭答應出庭作證，就讓他和家人見面，並且馬上獲釋。可是為了對國家效忠，壹岐正忍痛拒絕了。當他聽見門外的女兒哭喊著「為什麼見不到爸爸」，又看到太太安撫女兒，上車離開之前又帶著複雜的神情回望，簡直心如刀割。

這個家庭注定要長期處於父親缺席的狀態。冥王星與太陽呈負相位的時候，也有「父親缺席」的象徵意義。日本的太陽旗被代表原子彈的冥王星給遮蔽，這個戰敗的成因恰好呼應了太陽與冥王負相位的象徵。壹岐正為了保護國家利益而犧牲自己，也是冥王星這個「集體」的象徵遮蔽了「太陽」這個一家之主以及個人，同樣又是太陽與冥王負相位的主題。

壹岐正在家中的缺席，對妻子和女兒來說，變成了後半輩子生命中無法避免的恐懼，因為這樣的恐懼與不安埋藏在壹岐太太(和久井映飾演)心中，後來壹岐正由於工作忙碌而無法與家人相處，就成了他們爭吵的原因。較大的女兒尚可體諒父親的處境，但是在較小的兒子眼中，他就只是個不把家人當一回事的人，這也影響了他們的關係。假如壹岐正真有其人，從劇情線索推算他的年齡，應該是冥王星落入巨蟹座的世代(出生於1914~1939)。象徵死亡的冥王星落入象徵家庭的巨蟹座，意味著家庭意義的某種失落，或者因為某些集體的理由而被迫與家人分離。

與壹岐正一同受到脅迫的秋津中將(中村敦夫飾演)選擇自殺來拒絕蘇聯的脅迫出庭，長官的死給壹岐正帶來相當大的打擊，想要舉槍自盡。就在此時，戰友谷川先生(橋爪功飾演)告訴他：「你不該死，你要活著見證這段歷史。」這表明了壹岐正注定無法迴避這個世界最黑暗的一面，也必須從中超越。超越黑暗才能獲得重生，同樣也是冥王星的主題。

結束漫長的戰俘生涯後，壹岐正回到日本。原本擔任大本營參謀，因為自覺必須承擔日本戰敗的錯誤而決定不再與軍方有任何瓜葛，可是應徵工作卻屢屢碰壁。就在絕望的時候，近畿商事的大門社長親自邀請他進入公司工作。商場如戰場，正好給了壹岐正另一個發揮的舞台，把參謀的長才用來分析經濟趨勢，研擬對策，大大拓展公司規模，讓原本以紡織業起家的近畿商事變成一個涉足重工業的龐大跨國企業體。他打了一場又一場漂亮的仗，當然也樹立了不少敵人，內外都有。

最大的外部敵人是東京商事的鮫島辰三(遠藤憲一飾演)，他是個非常懂得操作政商關係的人，劇情中大部分爭奪商業利益的鬥爭都是他與壹岐正的幕後交鋒。內部敵人則是忌憚壹岐快速爬升、擔心威脅到自己的副社長里井達也(岸部一德飾演)、為公司背黑鍋而坐牢的小出(松重豐飾演)、以及為了提升公司營業額而遭到縮編的部門主管們。這些人構成了複雜的眾生相，展示著人性赤裸裸的黑暗。壹岐不但必須見證戰爭的黑暗，還得經受凡塵俗世這個試煉場的考驗。只有懷抱信念、以徹底的意志面對誘惑而不動搖，才能超越這一切。

劇中安排了一位和尚，更明顯的讓觀眾看到這個精神性的超越之必要。這位和尚是秋津中將的兒子秋津清輝(佐佐木藏之介飾演)，他在戰爭期間擔任中尉在南洋，因為下了錯誤的命令而讓許多部屬死亡，在天皇宣布投降後，原本心中懷抱強烈的軍國主義，瞬間土崩瓦解，一切的堅持和作為頓時失去了意義，於是他以最艱苦的修行方式，用後半生來贖罪。壹岐曾經數度拜訪他，在提到商場競爭的時候，壹岐表示自己的心很累，不知道自己做什麼才是對的。秋津清輝告訴他：佛家有個觀念叫做「共生」，天下蒼生都是一體的，凡事都要以共同利益為出發點去考量，以此為前提堅持自己的路，就不會被傷害。「共生」二字其實就是穿透這整部戲的關鍵字。

壹岐商業上的重大決策，都反映了戰爭的影響。他堅持擴大鋼鐵部門以因應未來的世界趨勢，最重要、最艱苦、也是最後的一次行動就是開採石油。他堅持的原因除了能帶來巨大利益之外，也因為體會過戰爭期間石油短缺的問題，因此希望日本能擺脫對外國油源的依賴。為了達到目標而不惜使用一些手段，排除里井副社長的干預，取得政界重要人士的支持。不弄髒雙手就無法貫徹自己的目標，但是這樣又很容易深陷是非而無法自拔。面對阻礙和誘惑，如臨深淵的戒慎恐懼，需要多堅強的意志！只有冥王星會給人帶來如此巨大的意志考驗。

萬一無法自拔，在紅塵迷失方向，任由內心的無明把自己牽扯進更深的漩渦，就會像劇中貪污的政客、尸位素餐的官僚、成天只擔心自己地位的副社長、爭強好勝的鮫島(但是看了戲就會知道：可惡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觀望權力中心轉移的騎牆派等一樣。這就是冥王星轉化之前必須修煉的功課，因此冥王星特別與黑暗的人性糾葛有關。這些人的際遇也顯示了困住他們的，某種程度來說就是他們自己。

秋津清輝給壹岐的提醒，讓他堅持在國家利益的前提之下堅持開發石油，石油這種埋在地底的黑色資源，很巧的又是由冥王星掌管。費盡心力標下的礦區，又遲遲採不到石油，讓原本非常支持壹岐的大門社長也改變態度了，再加上年紀衰老造成的固執任性，他甚至相信壹岐覬覦社長的位置而對他猜疑。一個雄才大略的企業領導人，竟然會因為對權力的眷戀和執著變得如此不堪，壹岐看出社長逐漸走向被無明牽扯的漩渦，最後使出了狠招，用表面上傷害社長的方式，硬將他從懸崖邊緣拉回。

這就是冥王星運作的方式，無限的愛與慈悲會以非常極端的方式表現，而且絕對超出俗世的價值判斷。當壹岐順利解決石油問題，以極端的方法報答了社長的恩情之後，他辭職專心處理「朔風會」的事。這個西伯利亞戰俘的互助會，是壹岐的精神支柱，只有他們才能理解融入社會的困境，分享共同的心情。在谷川先生的大力奔走下，朔風會募了一筆款項，為那些當年不幸在西伯利亞喪生的同袍立碑。石碑立在與西伯利亞只有一海之隔的山上。最後，當壹岐再度回到那個酷寒大雪的流放地，尋找昔日同袍埋葬之處，卻發現了俄羅斯人為日本戰犯立的紀念碑。多年的歷史恩怨和傷痛，在漫長歲月中，早已悄然得到平息。